最近天热，办公室空调开到22度都有同事喊，这让我想到一个事儿，就是我们对“稳定”这玩意儿有多么习以为常，尤其是电。

插头一插，灯就亮，手机就能充电，仿佛天经地义。

但这种确定性，在很多地方其实是奢侈品。

今天就想借着越南最近的电力紧张，捋一捋大型基建项目决策背后，那本难念的经。

很多人聊起越南的能源问题，喜欢用一种爽文的叙事：说他们在大国之间反复横跳，搞砸了核电项目，现在傻眼了，回头求人。

这种叙事听着解气，但跟真实的商业决策逻辑，可能差了十万八千里。

真实的商业世界，尤其涉及到千亿级别的能源基建，很少有纯粹的“赌气”或“愚蠢”，更多的是一本算不过来的账。

咱们先把时间轴拉回到2009年。

那会儿的越南，是全球资本眼里的“小甜甜”，经济增速一骑绝尘，被各路机构吹捧为“亚洲新虎”。

高增长必然带来一个刚性需求：电。

当时预测，越南的电力需求年增幅在10%以上，不搞点大动作，未来肯定要拉闸。

于是，在宁顺省规划两座核电站，就成了当时看起来无比正确的选择。

一个找了俄罗斯原子能公司，一个找了日本的“国际核能开发”公司，都是业内浓眉大眼的狠角色。

这笔账在当时算得非常清楚。

金钱账：核电初始投资巨大，但运行成本低，发电稳定，能提供几十年的廉价电力，支撑起越南成为“世界工厂”的野心。

情绪账：拥有核电站，在东南亚那也是个有面子的事，是国家工业化水平的象征，能极大提振国民信心。

相对收益账：跟火电比，它清洁；跟水电比，它不受季节影响；跟当时还很贵的光伏风电比，它稳定可靠。

怎么看，这都是一笔值博率很高的投资。

然而，从决策到烂尾，中间只隔了一个福岛。

2011年福岛核事故，是全球核电产业的分水岭。

德国这种工业强国都吓得直接宣布弃核，全球对核安全的标准和舆论压力陡然升高。

这对越南的核电项目，构成了第一次冲击。

原本的预算肯定要追加，安全标准要重估，国内的反对声音也开始发酵。

但压倒骆驼的，往往不是一根稻草，而是一堆。

到了2016年，越南国会正式叫停宁顺核电项目时，世界已经又变了个样。

第一，钱算不过来了。

福岛之后，全球核电站的建设成本普遍飙升30%以上。

越南最初的预算大概是200亿美元，这么一算，直接奔着失控去了。

更要命的是，越南当时的公共债务占GDP比重已经逼近65%的警戒线。

再硬着头皮上马这个无底洞项目，国家财政有崩盘的风险。

第二，替代品的性价比起来了。

2010年到2016年，全球光伏和风电的度电成本，出现了史诗级的下降，尤其是光伏。

虽然不稳定，但它便宜啊，而且建设周期短，投资灵活，可以化整为零。

相比之下，核电这个“傻大黑粗”的项目，从开工到发电，十年起步，中间任何变故都可能让前期投入打水漂。

两相比较，核电的“相对收益账”已经没那么性感了。

所以，站在2016年的那个时间点，叫停项目，更像是一个“理性”的止损行为，而不是什么“战略误判”。

当然，这个“理性”的代价极其高昂。

咱们来算三笔隐形成本，这才是真正让越南肉疼的地方。

第一笔，是“时间成本”。

从2009年规划到2016年叫停，中间折腾了七八年。

这七八年，越南的电力需求可没停下增长的脚步。

如果当初选择的是一条更多元化的能源路线，比如“火电+水电+新能源”的组合，可能现在已经建成了一部分。

结果是，在核电这棵树上吊了太久，浪费了宝贵的建设窗口期，导致今天的电力缺口集中爆发。

坐了一趟时间的电梯，上去了，又下来了，原地没动，还把电梯钱给付了。

第二笔，是“信用成本”。

一个国家级的重大项目，牵扯到俄罗斯和日本两个大国，说停就停，这对越南的国际信誉是巨大的打击。

以后别的国家再来跟你合作搞长期基建，心里都得打个鼓：你们的政策能稳定吗？

会不会干一半又不干了？

这种不确定性，会直接反映在未来的融资成本和合作条款里。

外资都是人精，他们最怕的不是亏钱，而是规则的模糊和信用的缺失。

这等于是在自己的营商环境报告上，亲手划了一道疤。

第三笔，是“产业生态成本”。

为了这两座核电站，越南当年是下了血本的。

送了数千名学生去俄罗斯和日本学习核工程，指望他们回来成为第一代核电专家。

项目一停，这些人怎么办？

要么转行，要么滞留海外，一身屠龙之技无处施展。

一个本可以围绕核电建立起来的高端制造和技术服务生态，也就此凋零。

这比直接亏掉的几十亿勘探设计费，损失要深远得多。

所以你看，越南今天的能源困局，本质上不是一个简单的“亲美”或“亲华”的选择题，而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在搞超长期、超大额基建时必然会遇到的“路径依赖”和“决策惯性”难题。

一旦选错路径，掉头的成本是天文数字。

这事儿对我们普通人投资也有点启发。

很多人买基金或者股票，亏了20%，就想着死扛，觉得卖了就是“割肉”，就是承认自己错了。

但很少有人会去重新评估：当初买入的逻辑还成立吗？

有没有更好的选择出现了？

如果答案是否定的，那所谓的“坚守”，不过是“沉没成本谬误”在作祟，为了弥补过去的损失，而押上未来的更大机会成本。

越南的核电故事，就是一个国家版的“沉没成本谬误”样本。

他们最终选择了止损，虽然姿态难看，短期阵痛，但从更长的时间轴看，未必不是甩掉了一个更大的包袱。

当然，眼下的电荒是躲不过的惩罚，工厂停产、外资观望，这些都是当年决策时“省下来”的钱，如今连本带利地吐出来。

说到底，国家发展和个人投资一样，没有后视镜。

每一个决策，在当时看都有其合理性。

但世界是动态的，黑天鹅随时会飞出来。

真正考验水平的，不是一开始选得有多准，而是当基本面发生变化时，有没有勇气和智慧去重新算账，去做出那个当下最优、哪怕看起来很难堪的决定。

至于外界的种种“爽文”解读，听听就好，毕竟，为决策埋单的，只有他们自己。